中欧国际工商学院 | 我们应该怎样度过一生?2000多年前的他给出了一个经典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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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7 22:00 浏览量: 2702

不管你是否读过《史记》,你一定都知道司马迁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名言,以及他忍辱而生、倾尽毕生精力撰写《史记》的故事。想要了解中国历史,《史记》是部绕不开的经典。作为二十四史之首,它与《资治通鉴》被并称为“史学双璧”。鲁迅先生也给予其“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评价。这部史书究竟蕴藏着司马迁怎样的观点与态度?如何理解他所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一家之言”?在中欧北京校区“合聚课堂”上,作家杨照先生为大家解读了司马迁的深情的历史精神。

很多人知道海明威,一位非常有名的美国小说家。海明威有很多重要作品,他成名后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我们的时代》中写了一个叫做尼克的小男孩与其村医爸爸的故事。一天深夜,尼克和爸爸被人叫醒,乘坐独木舟来到了位于印第安人保留区的一个部落。那里有一个女人难产,急需尼克爸爸的帮助。

他们刚进入印第安人的帐篷,便听到了女人惨叫的声音。父亲在快速诊断之后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在没有麻醉药、没有手术刀和手术床的情形下,用剖腹产的方式帮助那个女人生下孩子。这个小说从尼克的视角描述了他的父亲如何救死扶伤,但小说的玄机却不在此。

女人分娩成功以后,尼克和父亲从帐篷走了出来,他们发现原来守在产房外的神情紧张的男主人——那个即将当父亲的男人却割腕自杀了。这个男人无法忍受在帐篷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妻儿是否能够活下来,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他冲动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件事情对于小尼克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在回城的独木舟上,尼克问了爸爸一句,“人要死容易吗?”尼克的父亲看似简单却意味深长地回答了儿子的问题,“It depends.(视情况而定)”

这个答案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死亡并非有一个固定答案。我又联想到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他曾提醒我们,“死亡不是人类经验”。人不可能体验死亡,但以怎样的方式看待死亡,或者选择以怎样的方式走向人生的终点却是最艰难的人类经验。

真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在中国历史中,春秋算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时代。因为西周建立起来的贵族制度,春秋时期存有一种与我们平常所熟悉的民间谚语“好死不如赖活着”截然相反的独特生命态度:当个人处境与自身的贵族身份不相匹配时,就不应该苟活于世了。

中国传统戏曲里有一出很有名的京剧叫《伍子胥过昭关》。伍子胥的父兄均被楚平王杀了,他从楚国逃到了吴国。一路有追兵,他想要渡河,这时有个渔夫把他送到了对岸。伍子胥下了船之后走了一段,又回头跑过去跟渔夫说,我在逃亡,如果有人追来,请不要告知我的去向。渔夫说,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追兵知道你往哪里去。伍子胥继续向前走,回头一看,渔夫从船上跳进河里淹死了。

伍子胥走到城下,饥寒交迫,这时有个洗衣服的老妇人救了他并给他饭吃。他走了一段又想起来回头跟老妇人说,等一下如果有人来问,请不要说我往哪里走。老妇人说,你尽管去。伍子胥往前走,待到一回头,老妇人跳河了。

渔夫和洗衣服的妇人为什么要跳河?在他们看来,在人的生命价值当中有太多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他们不能忍受当倾其所有帮助了一个自认值得帮助的人的时候,对方却怀疑自己会出卖他。因此,他们就用一种决绝的方式挽回自尊。这种“赖活着不如好死”是春秋时代所产生的非常特殊的生命价值,我觉得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社会和文化的关键转折点。

司马迁与《史记》的“命运共同体”

《汉书·司马迁传》是除了《史记》之外认识和了解司马迁最为重要的史料记录,其中的《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写给狱中好友任安的一封私人书信。司马迁写了这样一段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

这段话的关键词是“辱”,他讨论的是人的尊严在受辱之后层层降级的概念。我们甚至可以感觉到这段话是一口气写下来的。男性遭受阉割的腐刑是司马迁所理解的最下层的耻辱,这甚至不应该是人所能忍受的。作为一个春秋时期思想的推崇者,司马迁在《史记》中记录了很多人物,他们受到不与身份相称的刑罚却苟活于世,余生都生活在深深的懊悔之中。

为什么司马迁自己口口声声说“刑不上大夫”,却在遭受了宫刑之后,仍然选择活在世上?我们或许可以从这封信上窥探一二: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

他以这种方法告诉任安:你以为我受了宫刑后能够接近皇帝,就会沾沾自喜或者期望我利用权力为你求情,这是对我的误会。这种权力是我视为耻辱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要撰写《史记》,我死不足惜。

至此,《史记》不再只是单纯的作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这部作品与生命个体之间产生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联系,这在浩渺的人类文明史中都是不曾有过的独特奇观,也成为了《史记》的重要特色。

司马迁的三个“野心”

《列传》第七十篇是《太史公自序》,司马迁把自己写进了《史记》里。太史公是他认为值得被载入史册的一个人物。如果我们以这种角度来看,就不会单纯地把《史记》第一百三十篇《太史公自序》仅仅当作是作者自序而已。

如同记录别人的传记一样,司马迁在自序中彰显了两件事:第一,凭什么这个人值得被写进历史;第二,这个人有哪些方法论。司马迁写到,太史公最重要的成就是写了《史记》,并着重提到了他的家世背景和责任感。司马家世代都是史家,这个传统可以上溯到西周;另外,他有强烈的责任感和野心,要用这本书来完成这几件事,“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一、写历史就要“成一家之言”,不能人云亦云。作为二十四史之首,《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之后的大部分史书虽然被称作正史,但品质良莠不齐。而司马迁在《史记》的呈现标准、表现形式方面都可以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我设计出来的。”司马迁在《史记》里借用董仲舒写孔子作《春秋》的动机和目的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政治标准,即“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

司马迁认为作为一个史家有责任和权力用笔指出,在天子之上有更高的权威,那便是“以达王事而已矣”。斥责天子、贬抑诸侯、声讨大夫,不过是为了阐明王道罢了。这就叫做一家之言。

二、通古今之变。在时间长河中,不仅要看单一事件的来源、发生、变化,还要把眼光拉高,看长时段里的人在集体行为中如何运用权力,组构社会,进行交易。这类集体的行为,在更长的时间周期里必然有一种特别的模式,我们掌握之后,不管是看待古人还是分析今人,都能够有一种超越时间的眼光。

《史记》包含五个部分:本纪、世家、表、书、列传。其中“世家”记载的是贵族和诸侯王们的历史。贵族的身份与周代建立的封建制度有关,依照对于历史的认知和理解,换作一般人写“世家”,一定是从周公开始讲起,但《史记》偏偏从《吴太伯世家》写起。吴太伯是太公的儿子,因为知道四弟季历比自己能力好,更适合把周朝文化和封地发扬光大,他就带着三弟离开了周原,他把权力让给了更合适的人。司马迁想通过这个故事传递一个信息:人面对权力时最高贵的态度不是滥用权力,而是让渡权力,把权力给到更值得拥有的人,这是一种美德。

此外,司马迁在《史记》里写了很多君王之侧的人。这类人本身不是掌权者,却极力讨好、谄媚国君,觊觎权力;他们的人格跟吴太伯正好相反,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酷吏。在《史记·酷吏列传》中司马迁多次谈到一个关键词:“上以为能”。皇帝觉得他们很有能力,这里的皇帝指的是司马迁所在时代的汉武帝。汉武帝是一个非常容易表现出好恶的人,他喜欢听人赞美他,喜欢别人揣测他的想法,并且在不需要他出面和发言的情况下,帮助他整肃不喜欢的人。

从《史记》目录来看,我们发现有两篇文章似乎可以对应阅读:一篇是《酷吏列传》,另一篇是《循吏列传》。为什么司马迁在《史书》中偏偏不把这两章放在一起呢?如果我们将这二者对照来看就会觉得更奇怪:《循吏列传》写的是东周时代的人物,《酷吏列传》则是从汉景帝重用的官员郅都开始讲起。换句话说,两章的时代完全对不上。司马迁这么做当然别有深意:他就是要告诉我们,汉武帝当朝时期政治方面最大的特色就是创造了集体性的酷吏,这种情况并非历史上长期存在的。

三、究天人之际。“天”是庞大的、集体的和外在的背景与力量,比如说命运,这是个人没有办法转移的,这些因素不是司马迁要探索或记载的。司马迁要记录的是人,一个人如何思考、如何选择、如何作为、如何承担责任。

《本纪》记载的是最高权力者的故事和历史,司马迁却偏偏没按朝代更迭表上的次序来写。秦是被汉给灭亡的吗?司马迁认为灭亡秦的是自封为西楚霸王的项羽。汉高祖的成就是打败了楚,建立了汉朝,我们不应在历史上抹掉项羽的贡献。因此,他写完《秦始皇本纪》之后写的是《项羽本纪》,然后才是《高祖本纪》。

为什么项羽会败给刘邦?司马迁有非常清楚的评断。项羽败走垓下,在乌江边仰天长叹道,“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这是项羽给自己的评价和安慰:不是我打不赢刘邦,是上天要亡我。但司马迁对这句话持批判态度。

跟汉高祖刘邦相比,项羽的天资非常好,他是天之骄子、楚国之后。司马迁在《史记》里一步步追溯了项羽犯下的错误:六国时代已经结束,项羽却没有意识到要面对一个新的时代,等他打进咸阳城之后犯下了一连串的错误,比如说不遵守诺言、不会用人,等等,从而导致了在楚汉相争中刘邦取得了胜利。在司马迁看来,作为一个史学家要有书写和声张历史的责任,必须给予历史人物以公允的评断。

如何读懂《史记》所蕴含的深情的历史精神?在我看来,司马迁和他的《史记》不止于精彩的文辞和令人称叹的人物故事,也不止于用52万字撰写一部从远古文明到其所处时代社会通史的雄心壮志,他的史学观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也超越我们一般的观念。司马迁希望整理从他所处时代往前能够追索到的所有人类的经验,从而起到以古鉴今的作用。

司马迁如此独特,以至于我们要了解中国史学的精神,一定要回到司马迁。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体会何为历史?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历史?在回答这些问题上,司马迁似乎比后来的中国史家都更勇敢、更负责、更深刻。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里,甚至没有人能够追随或者超越司马迁,这或许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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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作家、文学评论家。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师从杜维明教授,研究专长为中国古代思想史、社会人类学,著有《史记的读法:司马迁的历史世界》。本文编辑整理自杨照先生在中欧北京校区“合聚课堂”上的演讲“向司马迁学习深情的历史精神:阅读《史记》”,已经本人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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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培灼

(本文转载自中欧国际工商学院 ,如有侵权请电话联系13810995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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