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下内容摘选自朱睿教授文章“武都之行”

2017年11月，我和我的研究伙伴李学楠、刘潇还有魏丁，第一次来到甘肃省陇南武都市，在担当者行动公益组织的配合下，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实地试验。

担当者行动的创始人官文宾，是我们长江商学院EMBA的公益生。当时招他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充满着理想，激情，还有对他所做的事情的无限热爱和执着。这个公益组织，希望通过给边远小学每个班级装上图书角，送进高质量图书，并对教师进行阅读培训的方式，让当地的孩子可以读上好书，开阔视野，并弥补教育资源的匮乏。文宾大学毕业就开始了这件事情，十几年一路走来，这中间的艰辛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但值得骄傲的是，现在团队已经有30多名正式员工，员工离职率几乎为零，在全国覆盖了30个省份，让90多万乡村小朋友能在自己的班里看上优质图书。

当初知道担当者行动做所的事情后，出于做研究的本能，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图书角的设定，到底对孩子们会有多大的影响？是否显著？这中间老师和家长的作用如何？而这些问题只有通过数据才具有真正说服力。于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实地试验开始了。在文宾的配合下，我们决定在甘肃省武都和静宁两个市，进行为期1年的实验。研究本身的设计是一个严谨而复杂的过程，但在数据收集的过程中让我们这些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不经意间收获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去年3天的武都行程中，在25名当地志愿者的配合下，总共走访22所学校，并对每所学校里的所有孩子进行了基线问卷调研。路远，难走，天气干且冷，但当地的孩子、老师还有走访的家庭带给我们太多感动和温暖。

朱睿教授及研究团队去年在云霞家

看过我一年前文章的朋友会知道，有位妈妈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她叫云霞，比我小5岁，精瘦的外表下蕴含着无限的坚强和能量。一个人靠在砖厂打工养三个孩子，4个老人。去年进她家时，屋里除了一个炉子，就剩下一个破旧的沙发。去年走了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微信联系，并不频繁，而且每次都简单明了。我请文宾给她家孩子寄过图书，我也给她家孩子寄过一些衣服。除此之外，没有太多交流，但心里一直有牵挂。一年后再次来到武都进行实验后的跟进问卷调研，我心里有一个必须要安排的环节，就是要再去看她。

一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变化，我的合作伙伴，刘潇，刚生了双胞胎，没法过来，但一直在关注项目的进展。魏丁，辞职创业了也不能来，但在幕后做了大量工作，为这次的数据收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幸运的是有李欣和博文两个新研究员加入，他们不仅给这个项目带来急需的支持，更带来创新和提高。这次的数据收集，也非常幸运地得到了担当者行动的几位小伙伴的支持，文宾、游昕、锦洋、小鱼、田鑫，每一个都是那么有朝气，有担当，有能力，当然最重要的是有爱。加上志愿者，我们一行42人3天回访了37所小学，收集了所有学生的数据。数据是冷冰冰的，但这收集的过程是包含温度的。

第一天到两水镇中心小学，张校长看上去很精练，也非常配合。我问他做校长最大的挑战是什么？他脱口而出，家庭教育的缺失，其次是师资的匮乏。第二天到马街镇中心小学，赵校长居然在门口认出我来，说记得我们去年来过，一下子觉得好近。他发现我们拿到的的错误的学生名单，没多说，花了3个小时的时间在校长办公室和我以及教务主任一起，把问卷重新整理好，协助我们顺利完成了数据收集工作。

在给语文老师做问卷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位女老师，很安静，和她聊了几句。她叫刘琼，之前教英语，后来因为喜欢语文改教三年级语文。我顺手拿起一个孩子的作文本，看了一篇作文，不禁说到，我儿子3年级的时候写不出这样的作文。我问她会不会教给孩子们一些套路，让孩子们模仿着写。她说：“也会，但有的孩子会自己写，而且写得很好。我给你看一个孩子写的，她特别棒！”那神情我现在都记得。看到的就是下面这个孩子的幸福，我留了照片，晚上发给了我自己的孩子，还有同行的小伙伴们。

刘老师说，“我觉得我们班的孩子都特别好……” 这种发自内心的爱，之前在大李小学遇到李转红老师的时候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当时心里在想，要是再做调研，一定要加上一个问题，测量老师对孩子们爱的程度，我想这个变量或许会是最显著影响孩子们成长的一个变量。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走到教学楼，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10几分钟的时间，我想到班里看看。一上楼，第一个教室是3年级2班，我走到门口，孩子们看到陌生人，都围上来，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给你们建图书角的人，孩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问我会不会下午给他们上课。我问，你们喜欢图书角里的书吗？他们大声地说喜欢！“最喜欢哪本？”“阿凡提的故事”好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我拿下那本书，出声读了第一页，周围一下子安静了，然后孩子们都拥挤在我身边。太挤了，我不得不停下来，转移话题。孩子们又迫不及待地给我介绍他们班的体育委员，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一身运动衣，据说跑步，跳远，样样都是年级最棒的，而且跑步比她5年级的哥哥还快。我顺口说了一句，我也喜欢跑步，结果招来孩子们认真地挑战；“老师，老师，你和她比赛吧！”我正犹豫，上课铃响了，松了口气。

在读书的过程中，有个男孩子，听得非常认真，使劲儿往我身边挤，我问他，“你很喜欢阿凡提吗？”“嗯！”他大大地点头。一个女孩子说，“他上课都不听讲，也不写字，还脱鞋。”那男孩子显然不高兴，我问他为什么？“我不喜欢上课，但我喜欢这本书。因为阿凡提很聪明。”这时那个懂事的班长说，“老师，我们只有一本阿凡提，好多同学都想看。”我好想说，我再给你们买几本，但话到嘴边，止住了，我需要先和文宾确认一下，再答应。后来文宾不仅答应，而且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帮助班主任申请一个小额项目经费，让老师带着孩子们围绕阿凡提选书购买，一起阅读并分享。

孩子们下午第一节课做我们的问卷，做完后，我准备告别，孩子们没忘刚才的提议，一定要我和体育委员比赛跑。我被推到了操场，在一群孩子的追逐下，跑了3圈，每圈都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那个小姑娘的确很厉害，我和她一起到达，她转向我说，以后会更快的，我说那是肯定的。

最后面那个仰着头的男孩子是上课不认真，但很喜欢读阿凡提的孩子；第一排最左边的女孩是体育委员

结束了在马街镇一天的调研，返回酒店，整理好问卷，带上小伙伴，我们一行8人再次返回马街，因为晚上要一起回访云霞家，我们在马街中心小学等云霞来接。看到云霞骑着电瓶车来到我们面前时，我赶紧走上去，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抱在一起，她气色看上去比去年好很多，我心里一下子很亮。我坐在她电动车的后面，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头搭在她右肩上，这是我第一次坐电瓶车，在马街镇，在云霞的车上。感谢锦洋拍下这张珍贵的背影，西北干冷的风从脸边刮过，但全身都是温暖。

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进屋之后惊喜她家的变化，努力想这间屋之前的样子，除了那个炉子还在，屋里新添了沙发、茶几、电视、冰箱等多种电器，我赞叹不已。她现在是砖厂的高级技术工，工资每月5千多，今年还了6万元的债。她很自豪，说自己一定要比厂里，村里所有人都强。做技工挣得多，但每天要工作14到15个小时，时间很紧。凌晨5点回家，要非常迅速地做家务、做饭，然后睡不到4小时再去上班。

后来云霞头发掉得很厉害，只能在家先休息一段时间。“反正现在不愁没活干，只要我想干，谁都比不过我。”她眼神里透着坚强和灵气。

云霞开始忙着给我们做饭，去年家里只有洋芋，红薯。今年她做了酸菜鱼，自家泡的酸菜，鱼是当地的江团，刺少不腥。在武都多天，小伙伴们说今晚是吃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云霞想留我们住下，但我们需要回到武都准备第二天的调研，我们离开时已经十点多。云霞照例给我们装了很多吃的，但和去年不同，这次我不加犹豫地全都带走了。她把我们送到村口，对我说，明年你来一定会更好，我要装上卫浴。不舍，告别。

第三天的调研在团队的努力下也顺利完成。晚上和旭峰及他的家人一起吃饭，旭峰是长江EMBA在校生，一个酒精过敏的浙江人在大西北打拼，成了陇南杰出的企业家。怀着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他从第一天起就全力以赴地支持着担当者行动在当地的图书角建设工作，支持着我的研究。

今年再到云霞家，感谢专业摄影师锦洋

左起：李转红老师、李欣、博文、朱睿教授、云霞、小鱼、田鑫、文宾、游昕

我想将来一定还会有机会再来陇南，再来武都，这里有很多支持我们人，还有我们热爱的图书角和孩子。

第四天早上，我先离开武都，小伙伴们还要去静宁。我坐车到广元，飞机到杭州，高铁到上海，一路上想的都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索性流水账一下，记录一年后再到武都的体验。

再来，感觉很亲切，看到云霞家的变化，让我惊叹一个人的能量，一年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再次和文宾，游昕同行共事，彼此间的默契和信任，让心底充满温暖。认识小鱼、田鑫还有锦洋，并一起共事。李欣，严谨认真，温柔的声音背后可以沉着地面对所有变化。博文，第一次在给志愿者培训的时候，让我眼前一亮，细心负责，也很敏感，很感谢最后一天能来支援我在马坝小学实验。

相信所有人都在心里和大家同行着，希望下面的实验顺利。祝愿担当者行动把好书带给所有乡村的孩子，无论多远多偏；祝福甘肃、陇南、武都、马街、两水、马坝、马营、静宁……这些牵动我心的地方像云霞的家一样越来越好。

一年的时间转瞬而过，但它可以如此之长，如此之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