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史记忆 | 神州路愈长,古道从头越

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
2021-07-28 10:00 浏览量: 2903

一部家谱,联结了时代长河中渺小的个体,也串起了历史上的一件件大事。我们通过那些鲜活的故事,学好“四史”,以史为鉴,不忘来时路,走好脚下路,坚定未来路。

从家族的细微历史中见大时代,从前辈经历中悟家国情怀。“家史记忆”系列栏目选刊北师大师生家史回忆文章,与大家一起回溯族谱家书、感悟个体与家国和时代的深度融合。

神州路愈长,古道从头越

——父亲的“盐味”人生

滇西崇山峻岭之中,一条历史近两千年的古道绵延其间,连缀村镇,无数马帮旅人奔走穿行,是为博南古道。时光回溯至明朝初年,统治者有心经略西南边地,派遣中原将士移民屯戍云南,其中,一位来自应天府的将军从此定居滇地永昌府,他的后人清末迁居永平县,这便是我们家族由来的传说。

永平县旧属保山(永昌府),今属大理,其境内博南山一带,正是博南古道最险峻的路段,由于埋藏深山,此段古道得以完整保存至今。我父亲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一)

缺盐少粮的童年:生存是第一要务

1966年最后一天,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在云南省大理州永平县博南镇新城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也迎来新生命的诞生——我的父亲。

大概是1972年,父亲刚记事,便与博南古道结缘——这条镇里最古老的道路,可通往我的曾祖母家。那时,每年四月家里就进入缺粮状态,除生产队分配的粮食外,所有家庭至多只能自种蔬菜,其他经济作物等一概不能种,也不能擅自养牲畜。然而,生产队又常处于“出工不出力”的状态,缺粮、缺钱成为村里的普遍情况。

为撑过饥饿,每年七、八月间,奶奶都要带着父亲和二姑妈沿博南古道投奔山区娘家度日。山区有田有地,有管饱的大米和玉米,甚至还养猪,仿佛饥饿年代的世外桃源。有时奶奶忙不过来,我父亲和二姑妈两个孩子便单独前往。从县城到外婆家需步行20里路。路途中没有条件备“干粮”,饿了就在路边找点野菜。靠着山区外婆家,父亲挺过了饥荒最严重的那几年。1976年后,粮食短缺的局面才稍有缓解。

艰苦年代,维持基本吃穿是人们日常生活的第一要务。当时实行计划经济,所有吃穿用品皆须凭票供应。令父亲印象深刻的是,每年份的全家布票拼凑起来才够做一件衣裳,因此,一年只有一个孩子能有一件新衣,大家轮流做新衣。洗衣服的肥皂也是凭票供应,然而物资紧缺,只好用皂角泡水洗衣。猪肉亦凭票供应,一个月一人只能分到半斤猪肉。

1973年,父亲开始上小学。当时学费、书费加起来要一块五,而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是生产队分红;父亲的学费只能靠四处借款,撑到年底生产队分红,方把钱还上。为帮助家里纾解困难,四、五年级稍长力气后,父亲放学回家后便负责砍柴。改革开放后,家里开始养猪、养牛,父亲也帮忙放养。童年与少年时期的大部分课余时间里,参与劳动、为家里减轻负担是必修课;而干活之余与小朋友田间山里玩耍的时光,则是他童年记忆中最愉快的事。

父亲小学时学习心不在焉。那时,学习和教育不受重视;父亲基本不做作业,下场自然是罚站、受批评。越是受罚,父亲越不想认真听课,逃学、旷课成了父亲学习的日常。因此,他的小学基础很差,这也是他求学之路上全力弥补的缺憾。

(二)

汗水之盐:父亲的求学之路

#1

觉悟奋发的中学时代

父亲真正的读书求学是从初中开始。1978年,他升入永平县老街中学读初中,这一年是改革开放元年,学校教学逐渐进入正轨,父亲也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

父亲从逃学惯犯转向勤奋好学,与改革开放后村镇里社会环境的改变息息相关。1977年恢复高考,县里宣传了知识化、年轻化等四标准,人们开始重视读书。从小学到大学,所有学校恢复正常教学。生产制度方面,农村逐步推广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各家各户承包自己的田地,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当时,我的爷爷奶奶年纪已经较大,大伯在铁路方面工作,家里缺少青壮年男劳动力,因此,从初中开始,父亲的课后时间便从帮忙砍柴升级到帮家里干农活。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他意识到:唯有搞好学习,今后才能谋求更好的出路。

初中时,他通过自学补习小学课程,成绩逐步提高。从家到学校要四公里的路程,需要很早起床。冬天天亮晚,月色明亮,很难判断时间,加之家里没有钟,常常天不亮大人就要叫孩子起床出门。初一的某个冬夜里,父亲在夜色中被叫起来上学,到校后天依然没有亮,于是他翻窗进教室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天才蒙蒙亮。

读高中后,父亲更加发奋学习。1984年,父亲考上了理想的学校——云南工学院,并就读自己感兴趣的化学工程专业。全县约有300考生,但考过一本线的不到10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新城村第一个真正的大学本科生。

父亲高考前一段时间,从香港、广东、国外涌入的新知识、新观念再次给他带来思想上的冲击。当时,村里还在用大喇叭广播,但收音机已逐渐在各家普及,新鲜的事物通过广播、商贸等途径不断冲击着十六岁乡村青年的视野。在初高中时代的社会剧变中,在渗透入旧日生活的新鲜事务影响下,从农村到城市,他闯入了外部的世界。

#2

朴实的大学生活

父亲家里收入来源单一,主要依靠卖米、养猪,家庭副业收入基本全部补贴父亲的学杂费。大学四年依凭一个月22元的助学金和50元的生活费支撑开销。大一、大二时,生活费用还不高;到了大三、大四时,物价不断上涨,最后涨到大四的一百元,成为不小的压力。为了省路费,父亲好几个假期没有回家。

父亲的大学生活相对艰苦、朴素。他很少外出游玩,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学校组织实习的工厂。学习之余,他偶尔会和同学一起出校门转转,看看电影、打打球。改革开放后,新鲜的娱乐活动很多,但父亲总是学习放在第一位,大学四年的成绩排名全专业第三,达到了优秀毕业生的水平。

父亲的化学大学课本,从事技术工作后也时常翻阅,“常读常新”

大学毕业照(父亲为二排右一)

(三)

在人间:盐业攻坚与柴米油盐

#1

初入工作,技术攻坚

1989年,志气昂扬的大学毕业生加入当时尚属筹建组的昆明盐矿指挥部,此后的十三年里,作为开拓者之一,父亲参与设计、建设和技术攻关,把这片荒地建成一个省属现代化重点企业。

改革开放的最初二十年,国内技术薄弱,工业项目尤其依赖国外技术和装备的大量引进,昆明盐矿也不例外:使用瑞士政府的混合贷款引进制盐技术设备。然而,项目设备的引进周期漫长,技术攻坚的过程也异常艰辛。从1989年开始建设,到1993年投产,再经过长期的技术消化学习,外来技术、设备直到1998年才能正常运行,2000年左右才基本完全为国内行业消化吸收。从最初的技术员到后来担任车间领导主任,他青年时光的主要精力都沉浸于制盐设备技术引进的攻关和消化吸收中。

1993年至1998年是父亲事业生涯的关键期。九十年代,全国共引进了5套制盐设备。昆明盐矿开展技术攻坚前,全国有3套其他设备未能成功运行。而九三年本厂引进设备投产后,设计、质量、产量亦均未达标,由此,厂内出现了两种观点:很多领导和老同志都认为这一引进是失败的,希望改回原有传统工艺;但指挥部长、技术把关人员及包括父亲在内的几位亲自参与整个建设过程的年轻人,都一致认为该技术有达标可能,而主要问题则在于需尽力满足工业生产条件。

据理力争下,引进技术项目组得以长期在厂里技术攻关,父亲等一众年轻人放弃了到深圳特区、海南特区的机会,坚持攻克。功夫不负有心人,1998年,这套装置的生产基本达到质量要求,当初全国同步引进的5套制盐设备,只有昆明盐矿的设备正常开设。父亲回忆道:“最重要的是坚持,其次是钻研。技术的东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存在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就能攻克难关,这就是科学精神。

后续国内引进的制盐设备和技术,正是在父亲他们探索的工艺基础上逐渐成熟。如今,国内已可以自主设计、研发、生产。2010年,父亲又主持完成年产100万吨的自主研发制盐设备,运行正常。为云南省乃至祖国的制盐事业作出技术攻关的成就,是父亲自觉最有价值、最富成就感的人生经历。

#2

“变”中的一代人

工作在白驹过隙中步步扎实迈进,日常生活也逐步丰富、美满。然而在飞速发展的巨变时代,艰辛与不安全感也一言难尽。

刚刚工作时,父亲每个月工资仅为50元,1989年转为助理工程师以后,工资提高到80元。然而改革开放已十年,物价不断上涨,父亲几乎没有积蓄。1994年与母亲结婚时,他们仅有700多元存款,加上亲戚家拼凑来的700多元,他们购买了新婚最贵重的礼物之一——山茶牌电视机。三年后,他们才攒够钱购置了冰箱,两年后配置洗衣机,“结婚三大件”就这样慢慢配齐了。

父亲参加工作已有30余年,提起这段时光,他感慨道:“我们这一代人是在经历改革的压力和持续的变革中过来的,很少有安全感。”工作一段时间后,父亲工资慢慢提升,不想很快遇到了房改。后来,又经历教育改革、医疗改革。社会改革始终不断推进——劳动用工制度改革、竞聘、单位改革,加之宏观政治、经济体制的改革,他们这代人始终生活在前所未有的变化中。父亲的工作、生活经历,也是国家发展的缩影。共和国新时期的每一分变化,都是他们这一辈人亲身体会、见证的历史。

对于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变,父亲体会最深切的是两次出国经历的对比。当时单位的技术和装置由瑞士引进,1993年设备投产之际,父亲赴瑞士学习。看着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生活环境、技术科技水平远胜过国内,第一次出国的他颇觉震撼。那时,瑞士居民每月工资约为两万人民币;而出国时父亲身上只揣了几百美元,什么都不敢买。同行的同事们讨论得出结论:中瑞之间至少相差一百年的发展,中国可能需耗费百年时间才能赶上瑞士。

17年后的2010年,父亲又去了一趟瑞士,此行的落差缩小不少:整个城市的建设、基础设施及经济水平的差距已经较小了。回想此事,父亲感慨:“十几年间,国内的发展迅速是没有想到的。”

亲历改革开放的巨变是父亲这代人独一无二的体验;透过父亲的口述,我仿佛也触摸到这段岁月,转身面对当今瞬息万变的信息时代,直面未知的畏惧也转化为一探深浅的勇气。

“变”是恒常的主题,不变的却是探路辟荒的决心,哪怕起于深山低谷。在故事开始的地方,两千多年前形成的古道还在滇西云岭中穿行,而平行于古道的云霄山腰或河谷低地,一代代开路者挥汗如雨,碎石筑桥,在大地上刻下向远山深处延伸的滇缅公路、大瑞铁路、302国道,乃至高铁……几经耕耘,大道替代小路,新路替代古道,新一代的青年藉此踏足更远的异乡,开始探索新的人生成长之路。

大学同学新聚(父亲为一排右一)

(该文章系北师大历史学院举办的“首都高校大学生家史征文大赛”参赛作品,

已在《中国青年作家报》上发表)

-bnuweixin-

撰稿:历史学院2021级硕士生 万耘吉

排版:范珂心

制图:闻艺

责任编辑:姜思宇 汪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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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蕊

(本文转载自 ,如有侵权请电话联系13810995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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