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4日，在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史带楼友邦堂，复旦MBA知微行远论坛邀请复旦大学中文系骆玉明教授做了题为《诗意人生之可能》的讲座。在将近三个小时的讲座中，骆老师信手拈来，娓娓而谈，从诗人谈到诗意，借诗词品读人生。

以下内容整理于骆老师的讲座现场，以飨读者。

人生是否有诗意的可能？

“我们今天来说一个春天的话题，诗意人生之可能。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种诗意的态度和诗意的氛围度过我们的人生？”

以“嵇康之死”为例。嵇康死的时候让人拿琴给他弹，他弹了广陵散，这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故事。最后就说广陵散从此绝矣，这个东西非常带有戏剧性的感觉，但是你不会觉得很可笑很滑稽。他有一种在生命最后时刻，对人生有美好庄重以及对自己保持的纯洁、高尚、自信、庄洁，一点都不装。

我还有一个相似的例子。有一个犹太少女，他们被送到刑场的时候，那个少女跳着芭蕾舞走完最后一段路。如果说换一个没有那么严重的场合，假如说一个囚犯被押到法庭审问，她跳着芭蕾舞去，你就觉得有一点装，太戏剧化。但是走向死亡的时刻，生命最后的时刻对人生的态度，对人生的完美性，对生命完美性期待和渴望，显得很庄重。

我们谈诗的时候会觉得有一点“装”，但是也并不一定就是矫情做作，中国很多诗人是一种文化符号。归根到底是把握我们的生命，把握我们的人生，把握我们对周围的事物一种反映。

我们在看这个画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一点——中国很多诗人是一种文化符号。有屈原那种形象那种忧愤，它是一个文化符号。而陶渊明这种潇洒，这种飘逸飘洒也是文化符号，它体现了诗意和生活的态度。著名的那些诗人他们都带有一种符号性，简单说我讲中国诗歌或者是讲中国诗歌所体会的中国文化。屈原、李白、杜甫、嵇康、陶渊明，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历史上的人物，有具体的作品流传于世，也有文化符号。你认识这个人，就认识中国诗歌当中人们特别喜欢的、特别尊重的一种人生态度和一种文学风格。

我们脑海当中对中国一些著名诗人，我们都有一个认识的模式。这个模式哪里来的？这个模式是在中国文化场景当中，它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符号化的表达方式。

关于春天的诗意

“诗是很平常的东西，也可以说是生活中的一种状态，一种趣味。”

比如说《春眠不觉晓》。这首诗为什么是好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什么是春眠不觉晓？就是睡到自然醒，睡到自然醒是很满足的状态，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让人很喜欢的，就是到处都是鸟叫声。鸟叫声特点是醒过来就听到，你没有醒过来不会吵醒你。有被鸟叫声吵醒得吗，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吵醒的，因为你是自然醒的，所以对鸟叫声一点不反感。最好的状态是不觉晓，醒来之后听到鸟叫，最糟糕状态是人还没有睡够楼上装修，你觉得真的是很痛苦。

“夜来风雨声”，昨天晚上一夜风雨，睡着的时候有一点担忧，这个风雨当中春天那些美丽的花朵会受到春雨的摧残，心里面有一种担忧。醒过来会听到鸟叫音，鸟叫是晴天的一个征兆，这个大家知道的。这里有一种惋惜是花落知多少，这是中国古诗里非常常见的惜春的主题，它跟时光联系在一起，归根到底是对生命的爱惜。

回过头来我们再读这个诗，其实写的是一个很日常的东西，但是确实很美，美在什么地方？美在这样一个早晨，对于舒适愉悦生活的满足感和对春天美好的喜爱和珍惜，带着一点点伤感。这个伤感也不是太严重，因为花来花落是自然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的时候读古诗，有没有觉得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种写得特别用力的时候，你就觉得没有那么好。我是这样看的，我觉得李清照这个《声声慢》，“寻寻觅觅”开头，她觉得自己写得很特别，但是惜春写成这样的时候就是过于强烈。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我就说这个诗整个一个思绪的过程，春天到了，酒一杯，自己写了一个辞令。晏殊是高官，家里有歌女，这是一种非常奢侈的生活，很享受的生活，在座同学可能有的有钱，有的钱不太多，有钱是一个条件，但是不是有钱就能奢侈，奢侈是一种对生活非常精致的感受，那个才叫奢侈。

因为晏殊他的细节非常丰富，就是说“一首新词酒一杯”，自己写了一句歌词让家里歌女唱，喝着一杯酒，“去年天气旧亭台”，天气还是去年的天气，楼台还是去年的楼台，什么都没有变，一年间是看不出变化的。比如说有的朋友认识我的，十年没有见可能觉得我怎么老成这样，胖得不像话，一年间是看不出来的。能体会到后面的东西吗，真的一切都没有变吗？这后面一句是“夕阳西下几时回”，太阳落下去以后就不是今天的太阳，明天升起的太阳就不是今天的太阳，每一天都在消失，这是一个很大很重的伤感，那样一种表达。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很漂亮的句子，春天花落了，但是春天是一个循环，所以燕子又回来了，一个新的循环又开始了。但是这背后藏着一个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循环当中，人会不再循环。人和动物不一样，人和树不一样，树是不断循环，树不自觉不循环，人会意识到不循环。我们年轻的时候对循环没有感觉，我们到老，到我这个岁数，我们对每一个循环都非常敏感。因为自然在循环，你将在循环之外你不再循环。所以后面说“小园香径独徘徊”，是一种对生命的珍惜和一种遗憾，但是并没有很强化。

这个词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晏殊是比较特别的人是一个天才从小是一个神童，一生虽然有一点坎坷，但是总的来说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学者，他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是一个知识性很强的人。所以这个词里面包含了一种高级，那种具有非常高贵的心和身份的人才有的雍容华贵。我从“春眠不觉晓”讲到“无可奈何花落去”，我就说诗是很简单很日常的东西，但是很简单很日常是要你关注他，关注人生当中的那些美好那些诗意。

我刚才说了晏殊这首诗，你可以说没有一个事件发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东西，包括孟浩然的《春晓》也是没有激动人心的事情，也没有重大事件发生，也没有激烈的情绪变化，就是一种春天的隐喻，对生命美好的珍爱，以及春天里面必然会引起的花开花落所体现时间的流逝和大自然的循环，以及人在循环当中这样一个有限过程。自然是一个无限循环，人是有限循环，这样一个有限过程，这个有限过程会让我们去做什么？我想就各有各的安排，各有各的打算。

我们来看看《春江花月夜》。我们喜欢诗，我们觉得我们有一种诗的态度，怎么可能是不装。这是唐诗里面特别有名的一首。这首歌整个过程，前半部分是春江花月夜，这是唯美的图景。我们在自然当中寻求一些要素组合在一个唯美的图景可以组合很多，这个唯美组合给人带来什么感受？就是生命的美好，生命的美好又和短暂连在一起。我们拥有一个美好的生命，但是美好的生命又是很短暂的，这个生命意义在哪里，我们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我们的人生，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怎么样看待这个美好，怎么样看待这个短暂以及怎么样决定我们的人生。

从美好的春天到无限的宇宙，从无限的宇宙到短暂的人生，从短暂的人生到分离，从离别相思到对爱的一种追求和满足。从“春眠不觉晓”，从“一曲新词酒一杯”，诗是很日常的东西，但是在日常当中却追寻日常可能有的美好，在追寻可能有的美好当中试图使生命得到一种美化。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东西，我们都经历了很多困难或者说很多难以处理的事情，或者说我们在某一个时刻很丢人，比无数的一地鸡毛这种琐碎所纠缠。所以诗意人生就可能取决于如何对待这些不同的东西，如何尽可能扩大，我们能够得到的那些美好的东西。

什么会破坏人生的诗意？

什么东西会把人生的诗意破坏掉？我举一个例子讲讲。红楼梦里面有一段春天的描写，很琐碎，和主要人物没有关系，是非主要人物的描写。这是讲女儿和婆子，红楼梦里面女儿是没有出嫁的女孩，婆子主要是指妇人，尤其是下人里的中老年妇人。红楼梦里面贾宝玉赞美女性，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一见女儿就亲，男人是泥做的，一见男人就臭。但是红楼梦里面还有比男人更糟糕的，就是婆子，婆子比男人更可恶。婆子难道不是从女儿过来的吗？女儿变成婆子以后就为什么那么可恶？贾宝玉说女儿是珍珠，嫁人以后就变成了死珍珠就没有光了，再嫁久了就连死珍珠都不是了，是鱼眼睛。

女儿怎么会成为婆子？一个出身低下的丫鬟或者是女仆这一类角色，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她们对生命是有幻想的，但是一旦进入实际生活当中之后，人会被生活压迫的变形，人会逐渐把所有的诗意东西都会放弃，人们会觉得那是无用的，又不能卖钱，又不能换穿的，又不能换吃的，在这个被生活压迫过程里，人性所有美好的东西就逐渐被压榨出去，而剩下只有鸡毛。最后女儿就变成了婆子。这就是红楼梦所要表达的：生命可能是美好的，可能是诗意的，但是在生活压榨下，人们会失去他的诗意。

有的时候我们也会面对自己，试图说生活是美好的。如果你跟一个好朋友在一起相处，一个同事大家很谈得来，很轻松自在，互相关心的时候，生活也是很诗意的。但是你突然发现为了一个利益问题，他在背后出卖你，陷害你，有意无意间让你蒙受损失，你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可耻，你突然觉得以前跟他的友谊和情谊，或者说那些美好的举动都是虚假和不值得。再回到这个问题：月亮是真实的，还是鸡毛是真实的？不那么确定。有的时候就是鸡毛是真实的。如果能够坚持月亮是真实的，那就是说你觉得诗意是可能的。

红楼梦里面其实始终存在诗的美好人生和卑琐阴暗人生的冲突。红楼梦的诗不仅仅是作者一个古典文学爱好和才华的表达方式，其实始终是体现冲突性东西。

香菱就是很典型的例子。80回以后，有一个情节是香菱得了抑郁症，往后几回香菱就死了。这个写法非常的真实，就是实在是无法忍受。香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她最大特点是温和顺从。任何条件任何标准下都没有过错，但是灾难还会叠加上来。所以她没有办法忍受，最后得了抑郁症而死。香菱找林黛玉教她写诗，诗在这里是一个空间的延续，人在虚构的空间里面人得以躲避世间肮脏和不幸。红楼梦里面写诗的人很多，写得好的人很多，香菱绝不能算是写得最好的，但是对诗最热心最刻苦就是香菱。

我在写关于香菱的文字的时候写了一段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她，所以她只能在诗歌当中爱自己。这里面看香菱跟林黛玉讨论写诗的时候，她说到诗歌那种意境，写得好像不太合理，但是就是改又不能改。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还有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等等，这都是非常漂亮的诗。诗里写的是一个空旷宏大的世界，在这个空旷宏大世界里面，语言是那么寂寞。

语言会提示我们，这个世界有远方。什么叫世界有远方？世界是宏大的。在这个宏大世界里面我们的生命有无限的可能性，我们如果遭遇不幸或者麻烦，相对于这个宏大的无限的世界而言，它很渺小。诗可以把我们从这种不幸，这种琐碎，这种晦暗当中摆脱出来，引到一个更大空间去。

诗如何成为一个独立的精神空间？

“在诗这个精神空间里，我们到底可以看到什么？可以遇到什么？”

陶渊明这首诗《饮酒其五》，它代表着一种生活态度，代表着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所做的一种选择或者叫做生命姿态。这首诗字面很浅，但是内涵很丰富。

魏晋时代的人，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人的生存状态，人的生存状态可以分成两个不同的层面，或者说两个区域，一个生存环境或者是生存是世俗世界，我们在这里面追求成功和荣耀。世俗世界里面我们只有追求这个东西，我们避免失败。但是世俗世界里当我们追求成功和追求荣耀的时候，必然会面对危险是什么？

成功是一个变化的东西，你所说的成功，这个世界上不断变化。你今天的成功在明天可能就是失败。失败可能是成功，成功和失败说到底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荣耀更简单，荣耀是一个社会力量确认，你不可能自己授予荣耀，只有社会能给你荣耀，社会可能会随时剥夺你的荣耀。就像幼儿园小孩子贴在墙上小红花，老师一发火就可能会撕掉。因此这个过程生命是一个完全被动的，受制于外在力量的，它没有主动性。

就是如果这样来看你就明白，这诗里面表达另外一种东西，一个个体生命面对永恒的存在，我们是跟永恒联系在一起的。我们跟永恒联系在一起意味着我们能够认识到变化的世界中成功和荣耀究竟是什么，他可能是什么，以及他怎样得到怎样失去。

人生自如

“人生有一个自如的问题，什么是自如，就是我们自己决定自己，我们自己把握自己，我们不被他人所扰动。”

有一首我特别喜欢的唐诗，《读山海经》：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

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我不是说陶渊明选择就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陶渊明生活态度他给予我们一种启示，或者是说我们可以思考的一种方式，一个空间，这也是一种生活。世俗之中我们有可能获得更大的自由吗？说到底其实人生有一个自如的问题，什么是自如，就是我们自己决定自己，我们自己把握自己，我们不被他人所扰动。年轻的时候就是心情不稳定，别人夸你几句你就开心，别人说你你就气不打一处来，就觉得是莫大侮辱。

多情的杜甫和闲适的白居易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态度问题，其实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态度。”

如果只读过中学课文，会觉得杜甫和白居易差不多，其实这两个人完全不同。杜甫是一个生活很负重的人，他对这个社会，他对这个国家，他有非常庄重的态度，他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这种庄重的态度和很强烈责任感不是一个抽象的政治原理，是有感情，杜甫是非常多情的人。我有一次上课讲到杜甫，我说杜甫特点就是多情，后来偶然翻梁启超文章，梁启超就说杜甫最大特点是多情的诗人，他对这个世界有非常丰富的感情，有非常深的爱，他对自己的家人、朋友，哪怕是很短的时间相逢的，生命当中有缘分的人，发生关联的人他都有一个感情。

杜甫有一首诗，他都走了把房子让给姓吴的人住，他写一首诗叮嘱他，隔壁有一个老太太经常到我们院子里打枣吃，你就是篱笆破补补篱笆，她可能就疑心你不愿意让她打枣子，所以连篱笆都不能补。你要体量一个老太太到你院里打枣吃，是她生存下去一部分条件。对你来说这个枣子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可能会马虎，要注意一下。读这个诗的时候感觉很琐碎，但是非常感人，所以杜甫的诗歌总是有很大的重量在里面。

从早期来说，白居易的诗和杜甫的诗有相似的地方，有政治批判的内容。我们读《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我中学的时候背过。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区别：当时写诗有一群人，这一群人是刚刚踏入仕途，地位不高，他们试图通过政治批判来达到两个目标，一个目标是发出自己的声音引起朝廷的关注，还有一个目标当然是对政治提出批评改善政治。他不完全是一种个人对社会一种感受，这跟杜甫已经不一样。还有一个很大不同就是白居易政治上经受挫败以后，他是极端聪明的人，所以他到后来完全放弃在政治上这种积极的态度，过一种特别悠闲松散的生活。

白居易的诗里面写的是日常琐碎的事情，白居易有一组诗就是闲适，悠闲享受生活当中一切。我不是说白居易诗没有价值，有的时候觉得也挺好的，对生活一点一滴的愉悦都能够欣赏，都能够满足，这个春天的风令人舒适，宽大的衣服令人舒适，有一双鞋很方便也令人舒适，有酒很舒适，院子里种几棵竹子也很舒适。后期他做的官职也不是很低，俸禄也过得去，甚至有的时候看到穷人生活心里还会有感触，但是这种感触反过头来是劝自己可以满足自己舒适生活。这是一种态度。

《旅夜书怀》

“杜甫有一种对国家民族的灾难和自己生命当中不幸忘怀的时刻。”

杜甫的生活里面就是始终充满不安。这个不安来自于两个，一个是说他对自己生命一个宏大的预示，就是对杜甫来说他觉得他的生命价值体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在政治上，成为一个对国家安定有非常大作用的一个官员，用他的话说是类似于宰相的身份能安定天下，另外是成为伟大的诗人。但是这两个东西到最后他会发现离他生命越来越远，我们读一首杜甫的诗。

《旅夜书怀》是杜甫离开四川出三峡，准备北上接受官职——检校工部员外郎，类似于现在的国家建设部副司长。这是城乡的建设暂时就用这个方式解释，杜甫离开四川，沿着长江东下，但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没有北上，到湖南就死在船上。可能是身体非常差。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这是一个人在世界上那种孤零零的感觉。微风吹过江岸草在风中轻轻摇动。危墙就是桅杆，高高桅杆耸立在江中，周围只有自己这一条船，危墙和独夜舟，他要表达是此时此刻的孤独，他离开他的家乡，漂泊在西南已经很多年了。他为什么描写一个宏大景象，他需要一个巨大背景描写自己的孤独，否则那个孤独就显得很猥琐、渺小，杜甫不喜欢把自己放到渺小环境当中显示出来。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是最有名的两句，因为夜晚写这个世界广阔非常难，是看不见的，但是他可以通过星垂知道平野之广阔。江流晚上是看不见的，但是江流滚动的时候跟月光照在江流上显示江流流动，在这个广阔世界当中转变到自己身上来。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这个文章主要是指诗真的是可以流传下去的吗，不知道，也许最终失败。自己有一个官职，这个官职是自己从事政治活动或者是实现自己宏大人生理想一个依据，但是很可能会被取消，候选的官职也会被取消。他最关注两个事情，文学不朽和政治的作为都会消失，生命可能面对的就是一个失败。这是一切希望都从手指中流出去，伸开手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抓住。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孤零零像天地当中一个飘零的沙鸥。读这个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即使是失败的，即使再也没有希望，但是他仍然在精神上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强大和足够的力量。这就是杜甫的诗留给我们的东西，使人无论在何处都不能放弃对自己的期待，永远有这样一种责任和志识。所以杜甫晚年和白居易晚年的诗对比来看，特别有意思。

我们在选择一种生命诗意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多不同的趣味和性格表现。白居易那个很琐碎很拖沓，一种对日常小享受，小安乐的满足，跟杜甫不满足形成对照。我不是说肯定什么，赞扬什么，也许你觉得白居易那种生活那种诗意也挺好的；也许你会觉得杜甫那种悲壮感，那种高亢，对世界不能放弃的那种感情也是很好的。当我们在设想一种诗意人生的可能的时候，其实这个里面还包含着不同的可能。

尾声

“诗只是简单的生活。”

诗只是简单的生活，问题是在简单生活当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些美好的东西，并且能够保持它不被生活所压榨，只剩下那种污秽、猥琐和干瘪。生活需要保持充盈、丰满和活力，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保持我们的想像，保持我们的美感。

在保持这个美感的时候，我们需要理解到历史所处任何一个客观生活环境，都是变化过程，这个变化过程他代表成功和荣耀，当然我不是否定它，但它是不完全的、可变的和受制于他人的。所以当我们说人生是诗意的时候，背后还有哲理的东西就是对永恒的理解，看短暂变化当中我们可以做什么选择，就像陶渊明诗表达的。

最后白居易其实很庸俗，这种庸俗当中自得也是一种诗。有的时候觉得一个人在那里写东西，写完很饿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做一点吃的，下一个馄饨或者是面，给自己煎两个荷包蛋很满足，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但是杜甫就是永远期待生命的伟大，那也很好。

编辑：刘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