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之下，在线与渴望到北京国发院学习的各位交流，这可能也是我在北大从事教学20年来的第一次。虽然此前我在线讲授过跨文化领导力的课，但今天的讲座别具意义。记得17年前SARS期间，我曾和国发院胡大源老师带着学生们转移到颐和园的游船或北京的郊区上讲课。如今疫情带来的影响要远远大于17年前，希望疫情能尽快结束。

我今天讲的题目是“特殊环境下领导者的五力模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引用著名翻译家孙法理先生翻译狄更斯《双城记》的一段话：“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特别适合形容我们如今充满挑战的世界。

严峻挑战之下，更要选择做正确的事

今天的挑战是过去几十年来罕见的。面对巨大挑战，今后应该怎么做，是每一个想来北大国发院读书的人常常要思考的一个核心问题。

今天的世界发展趋势可以用动荡性、不确定性、复杂性和模糊性来形容，英文简称“VUCA时代”。这使得职业、事业等决策同样面临很大挑战。

2020年，中国的企业家和管理者将面临巨大的挑战，我总结为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决策过程变得复杂，现在一年之中就会出现很多不确定因素，如何适应环境变化生存？二是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挑战，加上经济下行压力下，一些中小企业面临倒闭甚至有的已经倒闭；三是中美冲突、中美贸易战，在整个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交流越来越密切的背景下，挑战和影响想摆脱都摆脱不掉。包括这次疫情也已经全球化；四是技术创新、人工智能使我们的工作、生活、学习的质量和数量都得到提升，就业、管理以及传统行业等有很多新机会，但同时也是巨大挑战。

对于企业家和创业者而言，所有挑战归结到最后还是对自身领导力的考验，包括思想上、心理上、专业上、事业上的准备。比如组织方面，从战略规划到组织形式、商业模式要做哪些调整？

其实变化自古有之，面对变化，我们有哪些智慧可以借鉴。孙中山先生在100多年前提出，“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2500年前老子的《道德经》讲“人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日本著名企业家稻盛和夫在其经营哲学中提出，“何为正确”是办企业的一个核心要点。德鲁克一生专注企业管理，他的管理学著作将企业行为和社会生态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专门提出，我们不仅要正确地做事，还要做正确的事情。台湾慈济基金会的创始人证严上人同样说，最重要的八个字就是“正确的事，做就对了”。

这些名人名言，我将其总结为：“做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

面对经济下行和疫情的双重挑战，企业家、创业者和经理人不能惊慌，更不能恐惧，因为恐惧本身比病毒更具杀伤力。此时此刻，我们更要坚持做正确的事，不断完善管理能力，不断提升领导，因为越是困难的时候，领导力越重要。

领导者必须提升哪五大能力

我将领导者必须具备的能力总结为“领导者的五力模型”，这五种能力分别是：驱动力、洞察力、创造力、自控力和专注力。驱动力是方向，是理想的召唤；自控力是人的内在影响，相比外在影响，有自控力才会生出洞察力，而洞察力生出创造力、专注力。洞察力即客户；创造力关系到盈利情况；专注力即聚焦能力。下面我们展开来讲这五种领导力。

一． 驱动力（Drive）

驱动力涉及人的价值观、梦想使命和个体的愿力。古今中外的伟人大多驱动力极强，比如印度圣雄甘地、英国首相丘吉尔、南非领导人曼德拉、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雷莎修女。企业界也有非常多领军人物很典型，比如苹果创始人乔布斯，造车、造火箭的马斯克，还有中国企业家任正非、雷军。

驱动力最关键的是价值观。我个人定义的价值观包含两方面内容，第一个是行为动机，你梦寐以求要做的事情，背后其实是你人生的使命驱动；第二个是选择的排序，面对不确定的状况，要什么，不要什么，清晰的排序就是价值观，这一点尤为重要，它等于人心中的一个行为手册，不论发生什么，有价值观就大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做什么。

德鲁克曾提过三个经典问题：

我们的事业是什么？

我们的事业将是什么？

我们的事业究竟是什么？

有了价值观这个核心，面对这三个追问就不会动摇，我们的驱动力也能不偏离方向。

活着就要改变世界，是乔布斯人生自始至终秉承原则。他自己说，只有那些足够疯狂到相信自己能够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变世界。正是这样的想法，让他带领苹果从1996年的危机中解脱出来，最终以苹果一系列产品，对社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影响。苹果手机不仅改变我们的生活，也颠覆了很多传统行业。

以色列总统佩雷同样是榜样。大概三年前，我带着企业家到以色列和他有机会见面一个小时，我清楚记得92岁的他当时讲，“你的梦想有多大，这个世界就有多大”，“我如果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我的梦想小于我的成就，我就失败了”。

1960年代初期，美国种族隔离和歧视还相当之严重，黑人地位相当低下。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百万人面前，发表了I have a dream的演讲，震撼美国。20世纪60年代他被暗杀之后，整个美国社会开始持续展开同工同酬、男女平等、种族平等相关政策和法律制度的变革。

讲到驱动力一定不能不提美国西点军校。2004年至今，我们和西点军校有15年合作，西点军校的领导力培养理念是我们特别想探究的内容。那么多成功的企业家毕业于西点军校，为什么？西点军校的培养理念有一个核心要点，即“知、行、成”，知即know，包括认知和技能；行即do，要有行动承诺；成即be，就是成为什么样的人。知和行中国人很熟悉，知行合一，就是理论结合实践、技能和知识落实到行动中去；Be就是Being，要回答“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涉及人生观。你梦想做什么样的人，比做什么样的事更重要。因为这往往决定着你的梦想有没有可能影响别人，甚至点燃别人。

二. 自控力( Self Control)

自控力指的是对自身的感情、欲望、需求、内外冲突等进行自我控制的能力，是一种驾驭自我的能力。自控力和品格分不开。

人类尽管在互联网、人工智能、经济发展等多个方面取得很大成就，但人性本身没有发生太大变化。老子的《道德经》第十二章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这些道理在今天依然适用，缤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嘈杂的声音使人听觉失灵，浓厚的杂味使人味觉受伤，纵情狩猎使人心发狂，稀有的东西使人行于不轨。不耽于感官享乐，我们今天同样需要自控力。

《领导力》一书是美国30年来最重要的领导力著作，它的两位作者库泽斯和波什是非常有国际影响力的领导力教授，从20世纪80-90年代到21世纪，他们每10年都要对7500到1万人进行价值观和品格测试。多年测试下来发现，讲真话、真诚（honest）总是排第一位。我们今天疫情之下总结经验和教训，这句话也很值得参考。排第二和第三的分别是有预见性、称职胜任。伟大的领军人物首先要有方向感，而且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关于卓越领导者的品格，有一本书叫《成为领导者》，总结了卓越领导者身上的四个特质，分别是始终如一、言行一致、可信任度、诚信和正直。还有美籍华人教授安杰拉写了一本书叫《坚毅》（GRIT），她研究了所有成功人士主要成功因素，最后发现坚毅是最重要因素，并且没有可替代因素。

一个人的坚毅 x 努力 = 技能

一个人的技能 x 努力 = 成就

安杰拉教授的这个成功公式，意思是一个人拥有再大的天赋都要巨大的努力，才能变成特殊技能，有了特殊技能以后，再继续付出巨大努力才能有所成就。其中，坚毅正是自控力的核心品格。

我在北大教课20年过程中看到，一些MBA学生怀着很大的激情来到这里，结果遇到一点困难就放弃，除了缺乏时间管理等能力，其实更由于缺乏自控力，尤其是坚毅的品格，也就无法通往原来梦想的道路。

巴菲特是一个极为理性的投资者，有时候对很多事情他特别谨慎，他说“悲观主义是良友，乐观主义是大敌”，但他更重要的一句话是说，“投资的成功与智商没有什么关系”，意思是说，只要拥有正常人的智商，剩下的是要控制使人极易陷入投资困境的冲动性格。这句话谈的正是情绪的自我控制。

如果没有自控力，有再大的驱动力也不可能成功。疫情之下，很多人注意到免疫力非常重要，同样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有的人能产生抗体康复，有的人并不能。我们如果平常并不注重睡眠、运动，对于时间管理和运动训练缺乏毅力控制，未来不一定被历史淘汰，更可能会被细菌淘汰。在这一点上，确如达尔文的进化论所言，适者生存。

三． 洞察力（Insight）

洞察力是做判断的前提，也可以分两点：第一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次抗击疫情中,钟南山和张文宏医生，他们做出的很多判断很有价值，我个人认为，他们洞察到了这次疫情的复杂性、人的本质，还有其中复杂的辩证关系。第二是深思熟虑。在过去50年中，美国大概每两年就有一次巨大的经济和金融挑战，巴菲特在这种背景下练就的投资哲学，与他对股票市场对人心理的深入洞察有直接关系。

历史上有非常多政治家、军事家、企业家，在这方面做得相当出色。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苏联的领导人，包括英国的张伯伦都对希特勒的本来面目看不清楚，但是1940年丘吉尔在英国发表讲话表示，要跟希特勒抗击到底，绝不投降。最终，英国是少有的没有被希特勒占领的欧洲国家，丘吉尔敏锐的洞察力有关。没有丘吉尔，英国在当时很难往前走。

拿破仑也曾说，作为伟大的领导者，他的成就不在于他的勇敢，而在于《拿破仑法典》。拿破仑的洞察力体现在：建设一个社会，一定要有法律体系。建立好法律体系之后，对未来社会出现的问题，就能有一把很好地解决问题的钥匙。直到今天，《拿破仑法典》仍然是法国民法运用中非常重要的依据。

稻盛和夫针对做人何为正确，提出了他著名的成功方程式：

思维模式 x 热情 x 能力 = 成功

稻盛和夫定义的思维模式，包括积极向上、有建设性、有感恩心、有协调性，善于与人共事，性格开朗，有同情心、关爱心、勤奋、知足、不自私、不贪。实际上就是他所讲的敬天爱人，利他经营。稻盛和夫界定的思维模式关乎人的本性，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思维模式的分数是-100到+100，一个人能给企业、给社会带来的价值高低受思维模式影响，如果思维模式错了，能力越强、越努力，对组织、社会的破坏力就越大。这是稻盛和夫对人深刻的洞察。

四． 创造力（Creativity）

我没有写创新力，创造力是指产生新的思想、发现和创造新事物的能力，它是知识、智力、能力及个性品质等多种复杂因素优化构成的。德鲁克谈到企业的目的时说，企业的目的就是创造客户，更确切地说是创造客户要的价值。熊彼特更是认为，企业家的本质是创新，创新的主要动力来自“企业家精神”，而企业家的工作是“创造性地破坏”，是对传统组织的极大反抗与反叛，以此创造出新的思维。

我们生活的世界上，以色列被誉为“创新的国度”。以色列这个小小的国度，有非常多创新，也有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以色列海法大学的索罗门教授总结了以色列人的三条创造基因：

勇于想象 （First to think）

勇于行动（First to move）

勇于做大（First to scale）

这三个勇于是特别值得我们学习的创新思想，但是对于中国企业家来说十分艰难，这跟我们的文化、教育、经济等发展程度有极大关系，我们缺乏以色列的文化、教育等环境。

在以色列，孩子从学校回到家里，不像我们中国父母第一个会问今天表现好不好、考试怎么样，以色列父母问孩子的第一个问题，是今天你在学校问了几个好问题。这一点，给我们造访的中国企业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未来组织同样更需要创造力。未来组织的变革大趋势将从传统自上而下的金字塔管理发展为真正的量子组织结构，领导者不能再高高在上，而是员工居第一位，客户放在中间，领导实际上为员工和客户搭平台，提供各种支持和服务。

德勤的全球人力资本趋势调查就发现，除了政府部门，各行各业都将正确的“组织设计”视为第一要务，甚至比领导力和组织文化还要重要。当然，要真正实现这样的组织变革，阻力还是相当大，因为这么多年人性并没有真正改变。而且在今天做创新必须打破原来的很多传统界限，必须正视人的利益。新型企业组织中，高度扁平化的谷歌也让我们印象深刻。谷歌的团队网络采取合伙制，这不仅给组织带来巨大效率，面对信息变化也有强大的应变决策，更重要的是让人在组织中感觉自身有价值。

五． 专注力（Focus）

专注力跟专业主义有关，专家的词源profess，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向上帝发誓，以此为职业”，可见从专业的角度，应该重新审视专家、授权这类常见概念。

领导者要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要有快速学习的能力；能以专业主义的精神，把某项技能、某个领域的知识学好、学精；在团队中不是团队的破坏者，而是团队的凝聚者；有多方面的沟通能力，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一样的，必须多包容和沟通；要有应对变化乃至危机的能力。

为什么专业主义精神很重要？一如苏格拉底所言，“一个最清楚知道应该做什么的人，往往最容易获得其他人的服从”，因为大家知道在这方面你是专家。专业主义者身上渗透着领导力，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孔子、老子、孙子，到科学家瓦特、爱迪生、哥白尼、居里夫人、诺贝尔，还有民国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如季羡林、侯仁之、冰心、梁实秋、林语堂，以及陈独秀、胡适、鲁迅、蔡元培等先驱，著名企业家如乔布斯、比尔盖茨、稻盛和夫、马斯克、任正非等人，都信奉专业主义。

巴菲特曾说，“我每天早上去办公室，我感觉我正要去教堂，去画壁画”，做了这么多年投资，还每天把自己工作看成去画壁画。

工匠精神正是建立在专业主义精神之上。日本企业长寿的秘诀就是工匠精神，它代表一个时代的气质，坚定、踏实、精益求精。截至2012年，寿命超过200年的企业，日本有3146家，全球最多，其次是德国837家，荷兰有222家，法国也有196家。

荣格说，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就要敢于渴望与众不同，而不是一味追随主流。

这次疫情期间，武汉一个20多岁的顺丰快递小哥汪勇，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人，可是他的想法和行为让他与众不同。大年三十，他在偶然的情况下得知，武汉市传染病医院医护人员上下班有困难，最初是出于善良，他开始接送这些医护人员上下班，然后发现一人不够，开始组织义工队伍联络网约车、共享车，再后来组织送饭、送生活用品，最终成为前线医护人员的守护者，而且团队成员无一人感染。

他的身上同样体现出很强的领导力，驱动力、自控力、洞察力、专注力、创造力，他都不缺。他的驱动力就是善良、爱心、帮助他人；他的自控力体现在病毒极为可怕的状况下，心态平稳而坚定，在帮助别人的同时注意自我防护；他的洞察力让他敏锐发现医务人员的需求；他的创造力在于没有人告诉他怎样解决问题，他自己寻求租车公司、便利店、街道委员会、办事处等各种社会力量帮助。在这过程中，他的专注力、沟通能力、信任力、应对能力都很强。

一个年轻人在今天这个时代，在疫情这种状况下，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身上具备这样的影响力和领导力。这跟他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经验、训练、教育，成长过程中周围人和社会的影响，都有关系。

最后，国发院师生有幸多次和神探李昌钰交流，他的一句话我非常认同，在此也分享给大家:“我的成功不在于我是谁，我的成功在于我和谁在一起”，希望大家越是遭遇挑战，越是要重视提升自己的领导力，在特殊环境里继续提升自己，锻炼自己，把自己打造成为领军人物，为社会、家人和组织做出自己更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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